二十一

【007搬砖工,不定期诈尸】

胡乱起名Ibuprofen
正经靠谱成年人+病娇鬼畜老变态🌗
总而言之是条咸鱼。

BSD↪太宰治中心,主太芥/织太/太中
【杂食,慎fo】
【雷ABO,雷新双黑】
【诚挚感谢每一位点赞推荐评论关注的小天使】(●'◡'●)ノ❤

其他废话见置顶

【织太】以太

Warning:

*CP织太,(意识流)OOC,短篇一次完。含if线注意(文章第三部分),有私设。

*点子是好点子(大言不惭),至少是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找到的最有趣也最能自圆其说的点子。是我配不上它,如果各位太太不嫌弃还请随意取用。

*没剧情×3,逻辑可能也没有,请留意视角转换否则会觉得奇怪

*还为它写过一篇没诚意的预告,想看请点这里

*准备给认真读下去的小天使表演一个空中转体360°.

 

 

>>1 

  那一年的冬天比以往来得更早。

 

  前些日子还是天高云淡的秋日光景,几场小雪过后,温度计上的红线起起落落,最终认命地沉降几分,算是正式入了冬。

  太宰治站在横滨港口视野最好的集装箱顶上,不远处是大洋彼岸回来的商船,甲板上满是鞋子踩过稀薄积雪留下的水渍。忙着卸货的黑手党们被工作服隐去面容,流水线似的训练有素,也一如往常无趣至极。他受森先生所托盯好这批货,直到全部平安运回总部。沉默的工蚁们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以外的声音,手中盖着防雨布的小箱子看上去并不沉重,让人不得不怀疑里面装的只是小爱丽丝这一季的新洋装。

  凭空产生的古怪念头让百无聊赖翻了倍,他转而放低视线,在脚边寻找能打水漂的扁平石子,可惜此处不是地面,毫无疑问并无收获。正巧口袋里还有一枚硬币,与冬日的冷空气只隔一层单薄布料,因此触感冰凉。他喜出望外地把小金属紧紧攥在掌心,像是握着不会融化的冰块,附上些许温度依旧固执而坚硬。

  青灰的天色预示着晚些时候的又一场雪。海面上云层压得很低,遥远的衔接线隐隐有些雾气,衬的波光灵动全无。低饱和度的色彩让他想起常年呆在住院部的可怜人,病号服里的皮肤苍白干燥,手背发青的血管清晰可见,因为输液针头的长期占领微微隆起,正像此刻云朵间模糊的分界。

  这比喻未免太晦暗了些,可满眼死气沉沉的景色也很难想出更贴切的形容——除非换个人来做。他用力捶打几下太阳穴,成功把不合时宜的绘卷赶出脑海,继续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打算用心选择丢出硬币的最佳角度。

 

  少年身后,见惯了枪林弹雨的黑手党男人如今没有半点从容,在凛冽海风里硬生生急出了一身汗。他的上司始终坚守着上个季节的穿衣风格,明明绷带外面的大半张脸血色尽失、喷嚏一个接一个、手指也僵硬到扣不动扳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披上早已备好的御寒大衣。不知为何还要站在没有遮挡的高处,背影迎风招展成幽灵船上的破旗子,让做属下的非常难办。

  是勇敢地走过去强行罩上衣服然后被就地处决,还是等到明天在病房外面拜托前来执行任务的同僚给个痛快?正当无辜的男人开始思考自己的结局,他的终极希望正不紧不慢地越过百米外的封锁线,向这边走来。

  “织田先生。”如今太宰大人领导的游击部队中已无一人敢对这位看似普通的下级成员有丝毫不敬,面对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他更是只差顶礼膜拜,“您看这……”

  走近的红发青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像是了然于心地点点头,却并未接下他手里的千斤重担,径直走向了集装箱。被抛在身后的黑手党仿佛看到了彼岸朝自己招手的已逝之人,欲哭无泪地僵在原地。

  “织——田作,你终于来啦!”

  听到熟悉脚步声的太宰治愉快地拉长了音调。走向他的人裹着一条靛蓝色围巾,暗色格纹整齐地埋在领子里,羊绒风衣一看就很暖和。他于是又打了个冷颤。近距离让每个细节都格外鲜明,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对方敏锐的观察力,可织田只是颇为专注地看着他,似乎叹了口气,用无关话题做了今日的开场白。

      “安吾推荐的小说你读了吗?”

      “那个啊……下载电子书读了一章。明明是科幻题材,却讲什么未来城市的传送带构造,历史感的东西真让人提不起劲。”

  Lupin常客的三人组里近来有一位喜欢上了科幻小说,正是看上去与此完全绝缘的安吾。听说是谈生意归途中车辆出了问题,不得已只能去等电车,在车站邂逅了一位正赶赴文学沙龙的女孩子。后来不知怎么日渐熟络起来,便收获了对方热情推荐的书单。

  能用于八卦的信息少的可怜,优秀的情报员在任何事情上都秉持着与对待工作别无二致的绝对严谨。尽管昨日小聚时太宰治已经用了绝交当威胁,安吾依旧一板一眼地推着眼镜表示无可奉告。更令人不满的则是听过来龙去脉的另一位竟然只对书单内容感兴趣,难得提起兴致的目光在昏黄灯光下闪了闪,完全忽视了身边的人正拼命使眼色想要他帮腔。于是话题被成功岔开,落败者隔着绷带揉了揉发酸的右眼,怨念满满地发誓只要翻开书看一个字,就让自己以后吃蟹肉罐头都拉断拉环。

  然而他最终还是读了几段,并且机智地用电子版逃过诅咒。对于故事内容自然没什么兴趣,不过是因为知道织田作会认真对待,才勉为其难地试图找点共同话题。基于丰富经验的计划从未出错,随意抱怨几句后,他便可以如愿以偿听对方接着讲下去了。

  “我倒是觉得这样很有情怀,但那个故事的节奏的确太混乱了,我猜你也不会喜欢。说起无处不在的传送带……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个吧、以太。”

  “这名字真熟悉。”

  “古希腊哲学家假想的物质,物理学家们曾认为它是光的传播介质。”

  “是那个啊,Akashic.”古老的语言念起来如同品尝着口感顺滑的热茶,一个念头忽然撞进脑海,太宰治像发现新大陆般惊喜万分,“所以织田作是想成为以太吗?”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啊~你从不杀人,还收养了那么多孩子。”

 

  回头看过来的太宰如数家珍地讲起那些为黑手党的同僚们所不齿的行径,却连目光都因此变得轻盈。在遍野阴霾中格外清亮的眸子深处不知为何有些缥缈,却是真心实意地笑着,蓬松的头发被风略微吹乱,给人纯良无害的错觉。织田的关注点飘了半晌,才转回“这个人已经冻的脸色惨白”的正经方向上。他摘下围巾递给了寒冬里更显单薄的少年,在对方直视着的明朗笑意里停顿片刻,又亲自动手整理出一个厚实造型。

  刚确定不久的恋爱关系因为两人的性格与此前的深厚友谊,总带着点若即若离的意味,加之由于特殊身份的安全保障而无法公开,这大概是他在公共场合会做的最亲密的举动。除此之外能证明些什么的,或许只有对习惯性波澜不惊来讲少有的微笑,每个细枝末节都不经意间满溢着曾被评价过的“治愈本能”。

  

  明知是会轻易流散在空气的热量,即使用什么方法固住,也无力穿过一层绷带的阻隔。然而确有温度从柔软细密的针织渗透进来,千丝万缕仿佛从头到脚裹住整个人,变成片刻不曾停息的战场上刀枪不入的铠甲。而这严丝合缝的金属并非冰冷坚硬,甚至可以比拟冬季最受欢迎的被炉:

  带着一身寒气的夜归人把自己塞进去,筋疲力竭便如同洗净切好的食材被装入小火慢炖的汤锅,在逐渐升温的空间里化开、混合,最终盛满飘香的氤氲雾气。电视机的声音渐渐模糊,方桌上几颗苹果也融成殷红的一片,披星戴月的归途至此告终,名为梦境的下个章节的开始书写——是想想就感觉安逸的日子。

  莫名又添几分欢喜,太宰治不想让情绪表现得太过明显,便把脸颊埋进围巾。他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剃须泡沫的味道,是普通的“海洋清香”。仿佛可以看到围巾的主人走进楼下的便利店,从货架取一瓶成年男子的生活必备品,是没打算做出改变的惯用牌子。之后轻车熟路地绕到即食便当区,寻找没尝过的新品咖喱。而结果往往令人失望,于是最终只拿着瓶子走向付款台,在收银员热情洋溢的道谢声里微微点头,再拉开玻璃门走进黑夜的冷风。

  他可以清楚地想象到这一切,所以会忍不住期待下一次能有自己同行。

  “这样的类比未免太伟大了,我只不过是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让他们看到更多的选择,不要明明还是个孩子就被迫相信未来已经注定。”

  织田慎重地思考了一阵才继续说道。认真的解释不知有没有被听进去,被赠予保暖措施而显得有点头重脚轻的少年正小心地拽出围巾末端,垂下眼睛盯着它看。目光专注又兴致盎然,像只平生第一次遇到毛线球的小奶猫,跳脱的思维似乎已经略过了之前的话题。

  “真暖和啊~这条围巾不像织田作的风格,是礼物吗?”

  “楼下水果店的奶奶说多谢总是帮她整货,前些天硬塞给我……”

  助人为乐的黑手党略微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恰逢下方卸货工作即将结束,他便及时提醒了看似已经忘记本职工作的年轻干部。太宰治于是从集装箱上轻巧跃下,走向等在身后的部下,神情严肃地吩咐道:

  “我一会儿要去买餐厅的限时特供,你负责带他们把货安全送到,一路上招子放亮点。向首领复命时该怎么说,你知道吧?”

  早已习惯了协助上司瞒天过海的男人诚惶诚恐地点点头,让他忧虑的显然不是刚才的话。发觉这些的少年扯过了他怀里整齐叠好的大衣,神清气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街角花店的老板娘上个月恢复了单身,为了庆祝劫后余生,不如交完任务就去告白吧?你之前计划的、先买束花,接过来时告白就很不错~”

  变低的视野里,泛白海面只剩一条窄线,浪花渗进沙滩如同亿万年前它们也曾消散在礁岩。勤恳生活的部下值得这次助攻,太宰治不禁为心血来潮的“日行一善”生出些许得意。最后瞟过周身奄奄一息的万物,想起的却是准备去买的水信玄饼、裹着整朵春樱晶莹剔透的模样,期待于是又添几分,他向站在前方稍远的地方等着他这边结束的织田作快步走去。

  一时反应不过来的人还未来得及思考自己的隐秘心思为何会被清楚知道,他的上司已经渐行渐远了。愈加恍惚的视野里,少年正仰头看着身边的同伴,似乎在开心地说些什么,轻快脚步让不肯穿好的黑大衣摇摇欲坠地晃着。即使只是背影,也猜得出那份极少流露的明朗笑意,与几近雀跃的美好心情。在从始至终不曾脱离城市暗面的旁观者眼中,他看上去像是抛下了什么无形的重担,骤然轻盈仿佛可以漂浮半空,实现曾被每个孩子朝思暮想的关于飞翔的梦。

  新晋的现场最高指挥没有走神太久,他开始相信今天的确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日子,下定决心交差后就去结束长久以来羞于启齿的暗中关注。仔细酝酿过威严语气,发出了全员加快进度的命令。

 

  冬日的城市被人造光源笼罩,远眺时像极了水晶球里巧夺天工的微缩模型。遥遥相对的港口空无一人,所以天蓝色集装箱能够扮演晴天海面的有趣发现并未驻扎进任何一处脑海,也没能编排在某个陈词滥调或是匠心独运的故事。

  缠绵整日的阴霾终于得到兑现,荧白雪花悄然飘落,从稀疏到纷纷扬扬,仿佛为了掩藏平凡无奇的灰色利益链之一环,不久便盖满大地。交错的脚印与车辙被轻易抹去,空旷土地只剩下风经过的声音,重复奏响再溶于渐暗的天光。

  滞留此地的海鸟发出一声鸣叫,片刻惊扰了天地间的静谧。它们不会因此受到责难,正如尽管对未知事物的敬畏之心从未彻底磨灭在时代车轮下,人类始终无法预知所有,故而他们终将孤注一掷,抑或把孤注一掷化作机体深处割伤自己的刀刃。他们理所当然地拒绝保持缄默,道道血痕便是被美化的虚晃的光,只为给人为注定的宿命与决意用作背景。

  

  正如阴沉天气的暮色已至总会更难察觉。

  

 

    

 

>>2

  太宰治正在沿河漂流。

  数不清次“入水”非但没有实现他期盼已久的结束生命的愿望,反而不觉间帮忙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如今他甚至可以在湍急河流里游刃有余地调整姿势和方向,一派悠然堪比度假。

  作为侦探社成员其实很难保证假期,就算连月兵荒马乱已经结束、三天没睡赶出报告、再花半年工资买好飞往大洋中间某颗明珠的机票,一旦有什么紧急任务,照样得立刻走出机场灰溜溜地等班车。可既然同样能从昏暗巷口的偷袭里全身而退,还是现今可以行走在阳光下的身份更加美妙。处置袭击者的方法倒是有些变化,而他早已对冷冰冰的枪械子弹失去了兴趣,所以这些都无关紧要。

  尽管如此,初出茅庐时被不只一次打乱过计划的太宰治依旧决定抹去非公派出远门的选项,作为抗压能力比某蜚蠊目生物更强的资深职场人,他相信自己只要像现在这样随便漂一会儿就能排遣全部烦乱情绪。至于那些挥之不去的索然无味,它们的确绵长又难熬,却由丰富经验证明是费尽心思也无法彻底清除的,那么只要一如既往忽视掉就好。

  今天的漂流比往常更有纪念意义。拯救横滨免于毁灭的大战结束,异国强敌随着白鲸的陨落被一举击溃。初期计划全数达成,城市有了新一代更强大的保护力量。虽然某些可怖隐患已经初显端倪,但这次的对手极其特殊,提早筹备也是徒劳,倒不如趁此机会享受几天清闲日子,做点放松身心的事。

  许久未曾亲近的河水因为天气缘故凉得刺骨,可他还是一遍遍打消了上岸的念头。普通地选择平坦地势爬上堤坝实在无趣,重要日子里的漂流理应有非同寻常的结束方式。

  

  绕过高楼遮挡下的阴影,变宽的河道一片灿烂。珍惜主场时光的太阳耀武扬威地散发着光与热量,刺的看向它的双目忍不住要流泪。此刻或许是午后,或许已在等候黄昏,提前把全部贵重物品稳妥存放的漂流者无法确定时间。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转头去看沿河房屋,它们涂上了移动的黑斑,像被恶作剧的孩子用打火机烧穿的书页。

  散乱水纹反射着四面八方的明亮光线,周身尽是晃眼的色彩。视线重回天空,他把自己想象成卧在遍地碎金子上的西方龙,身后巨型山洞里是宝藏堆成的一座座小山,可以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美梦没有如预想般结束在迎头撞上水泥河堤的剧痛,隔着不近距离的岸边隐约传来熟悉的咆哮。太宰治懒洋洋地睁眼望去,一本正经的搭档君第无数次开启了暴怒模式,手中摊开的笔记本几乎被捏成二维,碎碎念着数年如一日的怨言。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的是小老虎和小兔子的新人组,见过不少“世面”的敦君僵笑着朝这边招手,小镜花却已经万分紧张地打算下水救人了。敦君眼疾手快地拦腰抱住她,阻止了标准的跳水动作,又费了不少口舌解释此情此景也是侦探社的日常之一。

  小姑娘犹豫着点点头,漂亮的蓝眼睛似懂非懂地眨了几下,后知后觉的少年却因为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忽然害羞起来,红着脸别扭地移开了视线。高个子前辈完全不曾察觉他们的小心思,回头气急败坏地警告“不该学的别学”。看见笨蛋搭档越漂越近,还一副自在模样,他抽搐的表情中写满了想揍人的殷切期望。

  漂流由此结束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岸上的同伴们百感交集却唯独缺了喜悦,之后也一定能受到“热烈欢迎”,至于是否与普适意义相同,不如说不同才更有趣些。

  太宰治轻轻活动着冻得有点僵硬的关节,四下寻找合适契机。恰巧前方有拖着网的渔船经过,他便调整好方向,一头撞了上去。

  听到动静的年轻船员呆滞了几秒,慌张地喊来同伴,七手八脚地把落水者拽进船舱。两张厚毛毯不由分说罩上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姜茶塞进手中,拍背顺气的善举因为做惯力气活显得更像人身伤害,可挤过来的陌生面孔都洋溢着货真价实的庆幸。他们问起他漂在河里的缘由,半晌没有回应,便恍然大悟似的劝说“年纪轻轻何必想不开”。告别学校多年让声情并茂的讲演成为奢望,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再一遍遍重复相似的短句。

  太宰治不知为何忽然想笑,便遵从心意大笑起来。河水顺着湿透的头发加速淌下,发梢在狭窄空间里甩起水珠,救命恩人们于是停下问询,困惑地面面相觑。他们大概怀疑他是个疯子,不过他并不在乎。

  熟悉的声音在船舱外响起,身边的位置又空下来。强压着怒火或者无奈的三人异口同声地连连道谢,他便跟着默背不知听过多少次的台词,甚至猜得出之后见面第一句话的内容、以及如何躲开国木田君的无敌起手式。

  再过不到十秒的时间,周身空气便会再次躁动,正贴合了这个寒暑变迁、昼夜交替的世界,同样饱含无穷变化与可能。尽管如今往往无心细品其中蕴含的真意,却也愿意承认它的存在价值,任何意图剥夺的计划一旦被自己发觉,就必须先于启动而被消灭。

  享受着所剩无几安静时光的青年敛去笑意,向坚实墙壁借取支撑,伸手裹紧了厚重的毯子。他兀自沉默着,皮肤表层的寒意被逼进更薄一层空间,经年累月航行渗透的咸腥气息充斥鼻腔,似乎在抚平之前呛水的酸痛感,令他莫名心安。

  

  武装侦探社的社员太宰治,习惯于睡觉时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却总会选好角度给窗帘留下缝隙,好在城市沐浴初升朝阳时能第一时间感知。带着暖意的浅金光亮悄无声息地照进梦境,倘若正在漫长逃亡途中,那便是从天而降的神迹,万物顷刻间碎成粉末再随风飘散,睁眼便看到家中熟悉的天花板。只有极其偶尔的时候,他会被梦魇所缚,无一例外是暴风雨中的荒原。电闪雷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天塌地陷,却不知何处可以躲避,只能被吸住灵魂般一瞬不瞬地直视前方,隐在雨幕后尽是群魔乱舞的幻象。

  然后他会醒来,发觉窗外的阴沉天气,发觉此处正是宇宙坍缩归来的奇点,在下个轮回孕育着新的未来,却并非自己可以知晓的事。

       读从旧书摊上淘来的古希腊神话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普罗米修斯,为不相关之人盗来火种,再独自承受高加索山脉的飓风烈日与永无止境的剧痛。后来某日他却忽然想得明白,自己终究与那些英雄般的存在不同,只不过是和众人一起组成周而复始运行的机器,挥别逝者、迎接新生,倾力构筑未名的宏伟工程。

  好在清晨太阳总会升起,不枉那些无人知晓的深夜里难以忘怀的血与泪、爱恨纠葛与声嘶力竭。或许每个善良的理想主义者都终将被残酷现实击败,但至少不是现在,因为这座城市会用尽所能给予他们安宁。

  

  ——现在的我算不算替你实现了心愿呢?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救人的一方”说起来动听,其实只要生而为人就注定艰难。可即使如此我还是认真坚持着,为了这座城市每一个太阳照常升起的清晨。

  ——所以如果有重逢的那天,一定记得好好夸奖我啊。

  

  “织田作,我啊……也许是成为了以太吧。”

  

 

  

 

>>3

     年轻的黑手党首领凝视着面前的黑色小圆洞,它没有沾上半点周围昏黄的暖光,依旧是漆黑而空洞的模样。那并非孩子们喜欢玩的弹球,而是可以轻易夺走生命的枪口。

  现在枪口正对着他。

  曾经有无数枪口对准过他,在午夜小巷或大楼顶层的私人房间、来自敌人或同伴。对决中取胜的无一例外是他自己,他总会用同样的方式结束失败者的生命,甚至是同一把枪。他喜欢仪式感。

  后来他便不再害怕,甚至在枪声响起的瞬间觉得百无聊赖。

  可现在的他异常恐惧。

  身体发软,冷汗浸湿衬衫,枪口旁边的那杯蒸馏酒仿佛沙漠迷途者眼前的生命之光。他想立刻喝掉它,却清楚只要自己有一点多余动作,子弹就会在反应过来之前造成致命伤口。然后瞳孔涣散、体温下降,或许鲜血飞溅、或许什么都不会有,但他的生命将走到尽头。他深信那个人的枪法。

  他原本对这样的结局求之不得,但不能是现在,他还有未完成的事。

  他没有恐惧,冷汗不过是人类身体历经亿万年进化、在此刻选择的排出水分的另一种方式。

  ——怎么能用枪对着我呢?

  ——织田作,你怎么会,用枪,对着我呢?

  青年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把枪拿开。”

  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试图回忆却脑海空白,挣扎却未果,他觉得自己像个疯子。只能一遍遍呼唤那个名字,最熟悉的名字、被奇怪断句的名字、专属于他的名字,无法判断多少次存在于意识、多少次说出了口。然后他听到男人生硬的语气,带着些许困惑与更深的怒意。

  “别叫我织田作,你不该这么叫你的敌人。”

  ——原来那只是曾经属于他的名字,而现在、在这个世界,它谁都不属于。

  

  太宰治觉得自己在某个瞬间会想杀死面前的人,关乎毁灭的快感像烛火吸引飞蛾般引诱着他。他甚至开始想象这么做时的感受,想象温热血液缓慢渗出的样子。如果映在Lupin的灯光下,一定有着美丽的光泽,可以与酒柜里的陈列以假乱真。

  虽然杀死这个人要比杀死别人更难,但也并非无法做到,这一个他一如所有的他,是总被评价为“无所不能”的神奇存在。那么成功之后呢?大概只有自杀。至此为止几乎符合“殉情”的定义。然而就算在那些自由行走在阳光下的可能性里,他愿意拉着每个相识或不相识的人完成这项壮举,却唯独除去了织田作。

  他原本不希望把织田作扯进自己混乱而晦暗的生活;不希望他们有偶遇后一起喝上一杯以外的关系;不希望有这么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与生俱来的透明格挡之外,拢着曾被教导要作为毕生追求的正确性的光,认真注视再也无处可逃的自己,欲言又止是深藏的温柔。

  他原本从不希望,可最终又总是做出相同的选择,无论哪一种身份、哪一个世间。

  他无法确切分析自己的真实动机,便将它归结为“救赎”。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完成着自己的救赎,溺水之人渴求空气般疯狂汲取短暂的温热与光,在弥留之际幻想出紧抱胸前的木板,坚信自己会在爱人的注视下渐渐清醒,再若无其事地绽放笑容。他由此做出选择,荒原风雨过后是漫天灼热的光,无数个身影彼此重叠、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得以见证缚于匣中天地的相同终局。

  而如今身处的地方是唯一的特例,他可以尽全力去干涉然后去改变。

  他竟然可以改变。

  他终于可以改变。

  所以他将付出所有,常人定义中的原则与底线都无需质疑而被颠覆。在属于他又不属于他的无穷记忆里,这是他也是他们的毕生所愿,而他有幸成为唯一的执行者,在倒计时结束前的某个时刻,如愿说出尘封已久的简单话语。

  所以他应当摒弃缠绕不去的阴霾,他有这样的权利,他必须这样做。因为与那个人重逢的时刻值得一切颂词。

  年轻的黑手党首领轻弹了一下酒杯,几乎恢复了谈起与某颗未爆弹的不解之缘时的欢畅:

  “你知道以太吗?”

       “……光的传播介质?”

       “就是那个!”他像个邀功的孩子般继续说道,“那时候你以为我已经忘记了这个话题吧?其实后来我想了很久,还有许多有趣的新发现。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哦~所以啊、所以我……”

  ——可是没有人天生就该成为他人的救赎,荣耀的名义终将蒙尘,幸存的只有与日俱增的阻隔和延滞前行的重担。被神明遗弃的贫瘠土地终将告别最后一线生机,连绵废墟之上再无晴日,那么不如从开始就未曾创造。

  

  前一秒还十分轻快的目光忽然变得压抑,不明缘由的急切从更深的地方透出来,声音却低下去,骤然惨白的脸色即使在这样的光下也看得出来。面前的青年仿佛泫然欲泣的模样让织田莫名感到难过,甚至在某个瞬间暂时忘记了双方的立场,想要说些什么以作安慰。可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对方于他只是穷凶极恶的黑手党、最危险的对手,也是今夜最难看透的人。

  于是他继续沉默着,任由悠扬的钢琴曲用狭小房间里的凝滞空气绘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将某个“再也不见”故事娓娓道来。

  他听到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起那些他一无所知的惨痛牺牲,说叫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最后的道别,说即使为此历经一生苦难也别无他求。他下意识地回答,怔怔地看着失去血色的年轻面孔浮现了片刻安心神情。

  他发觉对方没有再叫他织田作了。

  

  名为太宰治的青年目光追随着身边的人收回枪的动作,微笑起来,那其中似乎有着尘埃落定后藏不住的苦涩,又似乎只是相信明天一切照旧时波澜不惊的心情。

  “再见了,织田作。”

  他这样说着,然后转身仿佛迫不及待地逃离。

  恍惚间织田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幻觉。他看到了与离去之人重叠的某个影子,相比之下要更矮小一些,被漆黑大衣衬得越发单薄,发间的绷带却白得刺眼。他揉了揉眼睛,然后发现虚影并非只有一个。无数相似又不同的身影,从孩童到青年,有着同样如愿以偿的轻浅笑意,无数声音融成那一句道别。

  ——再见了,织田作。

  心脏仿佛被科幻小说里高维空间的存在狠狠攥住,溺水般的窒息感包围了他。他本能地想要挣扎,不知为何又觉得无能为力。

  酒馆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一位客人已经离开,昏暗光线掩去了其后更浓重的夜色。古旧灯箱在幽寂的深巷兀自发着光,平静接受只够照亮极浅表层的命运,任由其余广阔天地被黑夜吞没。黑夜是最无畏的战士,从来都只顾拼命追逐、吞噬一切,回过神来才发觉身周早已荆棘丛生。

  独自坐在桌边的侦探喝下杯底的残酒,出神凝望着玻璃杯折射的散乱的光,在桌面凹陷的缝隙汇成一小块残缺彩虹,让人想起山火过后躺在古树脚下半焦的新枝。

  他不知所为地叹了口气,他的眼前空无一物。

 

  

  钢筋水泥的森林看不到地平线,黄昏的到来只有靠天光与时间确定。太宰治裹紧大衣,耳边呼啸的凛风像穿越隧道一样透过他的身体,将不知存在与否的事物撕裂成巨大的空洞。暗自抱怨一句天台未免太冷了些,他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站在这样的地方,因为知道俯视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时会忍不住想要跳下去,所以在这四年里从未踏入半步。

  面前的少年们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毕竟刚得知了关于世界真相的终极秘密,同时也是仅凭一人之力造就的阴谋。不过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去平复心情而后奋勇向前,所有倾尽全力追求的意义终究会被赋予,或者某天忽然发觉自己已经不再需要那些缥缈之物。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即使犯错也来得及挽回。

  可作为今日所有现实的起源的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此刻上帝视角下的这个世界已是暴风骤雨中的果树,连深埋土地的根系都开始摇晃,自然无暇顾及历经季节洗礼的甜美收成。

     太宰治闭上眼睛,平生第一次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愿与遗憾,是否有人倾听已经不再重要,在计划的最后阶段,他终于无需顾及之后时光可能面对的悔不当初。他将身体向后倒去,从天台的地面、从这座城市初冬的枝头,开始坠落。

  

  第一秒,他想起了刚才忘记说的话,那便是等到织田作的首部小说出版,别忘记放一本在他的墓前。尽管从未相信彼岸世界的存在,也拒绝对它寄予期待,事已至此还是不能免俗地有着幻想。可惜这已成为未竟的嘱托,只能盼望某个好心人突发奇想,机会恐怕比天外陨石毁灭横滨更加渺茫。

  第三秒,他觉得自己应该选择一个更体面的死法,跳楼的人最后总是面目全非,免不了吓到无辜的路人。万一不巧砸到什么东西,还得连累它从此退出使用价值的舞台。好在他已经不用考虑赔偿之事,即使身份被迅速确认,也没有人敢找港口黑手党的麻烦。多亏他这些年励精图治,过着不情不愿的忙碌日子,现在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第五秒,他再次庆幸自己比所有书中世界的自己都更幸运,自然也比书外世界的自己更幸运,毕竟只有他说出了那句道别,他们则无一例外没有机会。

  “可这个世界的你不曾拥有织田作。”虚空中的声音如是嘲讽。

  “什么啊,每个人不都应该属于他自己吗。”他在意识里回复了那个不友善的声音,然后笑起来。

  第七秒,他感觉身体已经冻僵,连抬起手腕的动作都难以完成。微不足道的真相忽而从几乎完全取代它的、由想象织成的网里挣脱出来,狼狈不堪却无比执拗地走近,利刃劈开记忆的薄纱,在刀尖滑落了几滴殷红血液。

  织田作帮他系好围巾的那个冬日黄昏,附于表层的丝丝暖意最终仍不可避免地消散在了港口的海风里,被凛冽气流带去不知何方。过低的体温无法传递更多热量,令人满心欢喜的赠予便迅速流逝了生气,与那些碎在梦里无边灰白的最平常的事物没什么不同。

  第八秒,他发觉自己不曾手握火种,而更像是行走在地府幽深隧道的俄耳浦斯。千百年后被传唱的永远无关万中无一的艺术天赋,只有更能引出人类同理心的爱情悲剧。化作星辰不过是以求而不得作结的故事主人公一厢情愿的臆想,他与那位神之子一样,在转身的瞬间便永远失去了所有,至此往后世间春花秋月再无片刻光彩。

  第九秒,他从高楼间隙看到了夕阳,金红色光芒遍撒大地是海湾城市的晴朗天气。今天的海上落日一定很美,像曾看过无数次的那样,渐变的暖色调云层与平静水面相接处有恍若灵魂安息净土的华光。将在短暂时间后倒映繁星的这片海域,每一页波浪、每一声追逐的脚步,都倾力诠释着此刻天空的浓郁色彩。他已经失去了与之重逢的机会,但这世上会有许多人为这一幕驻足。

  

  地面与人群的注目礼正在接近,冷风的怀抱即将散开。青年望着将会陪伴接下来一小段时间的沥青,把自己想象成第一次外出捕食的幼鸟傍晚归巢,在清凉夜色里的简陋居所静待黎明。

  即使是宇宙中最快的光,也要经过八分钟才能走完太阳到地球的距离。可它们注定会踏上孤独的旅程,肩负着关于新生的使命,离开明亮而炽热的故乡,穿越无声黑暗与万千尘埃,永不停息奔赴而来。

  跨越万水千山依旧闪耀的纯粹色泽让从出生起便置身黑暗的野犬不敢直视,只有在匆忙奔走途中,偶然从阴冷泥泞的地道出口偷偷瞥上一眼。此后无数血腥厮杀与最卑微最神圣的欲望不会因此消减,它依旧行走在属于它的悬空钢索、脚下是万丈深渊。一切都未曾改变,只不过决定了将闯进视野的那一抹亮色铭记终生。

  故事的结尾,被万物期待之物在到达时化作无数种模样、反射无数种颜色,最终映在晨起时朦胧的双眸,道出世间最温柔的早安。

  

  他终于明白了那个答案。

   

  “啊!他……”

  “没救了吧,从那么高的楼顶……”

  “妈妈!妈妈!那个人怎么了?”

  “太可惜了,明明还这么年轻。”

  “不如说可恨吧!这个年纪竟然还不懂要对重要的人负责吗?!”

  “亲爱的,我听说跳楼的人最后都会后悔,所以做出手撑地的姿势,可是他、好像没有……”

  “喂喂,他是笑着的没错吧,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笑呢?”

  “果然是那个吧、殉情什么的,带着喜悦死去,感觉有点浪漫……”

  “什么啊,那种东西早就过时了,真名同学的爱好真~老~土~”

  “才不是爱好!再胡说我要生气了!”

  

  精神之焰归于沉寂前,坠楼的青年在旁人猜想中历经了无数版本的人生。指责、悲悯、或是人类永不停息的好奇心,他只是安静地躺在殷红如同初夏花海的正中央,并没有片刻看向它们。真相最终无人知晓,那覆在血色之上的微笑无关追悔莫及也无关得偿所愿,而仅仅是隐在涣散瞳孔深处的一丝嘲讽,对于结局本身、对于将在短暂时间后彻底脱离关联的浑浊世间。

       ——没有人可以成为以太。它早在上世纪初就被否定,理由是作为假想物质的价值已经发挥到极致,继续存在只会使一切徒增复杂。

 

End.

 

 

为上面写到的海上落日配了张图,请别嫌弃手机拍摄画质糊。点这里

 

 

其实还写了一篇没有略字的答案详解咸鱼作者的心路历程,如果您有空可以来看一眼。点这里
(如果您喜欢白落梅老师的文字请不要点进来,会引起不适,我也不敢奢求您不骂我。)

 

 

☆写在后面的废话:

        这次没有废话,都在那篇心路历程里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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